要能看见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 并确信那些是自己留下的印记。

1.读《规训与惩罚》

2.读《西方现代思想史》

3.读《话语与社会变迁》

读福柯《规训与惩罚》

读福柯这本书,又让我想到了疫情,并猛然意识到抗疫是一种驯化人的过程。它让我从另外一个视角来理解这件事情, 同时作为初次接触福柯的人,也被其思想深刻到。

福柯图片
法国著名哲学家 米歇尔·福柯

一、作为驯化实验的抗疫

“一种广泛性权力,以一种确定无误的方式统治每个人的肉体,使该城变得静止不动。这就是一个治理完善的城市的乌托邦。”

抗疫是一场驯化实验,它所带来的不安与无序同时更是一种考验,以此来确定规训权力是否在按照理想状态运作。 在抗疫的种种管制措施中,它通过征服肉体、利用“书写权力”等方式来对个体进行规训。

1.对肉体的征服

疫情期间为了防止感染人数的增加,隔离成为了最重要的手段。连同赋码一起,对活动场所和出行空间进行严格限制,隔离和封控更是让身体局限在狭小空间里。 而在隔离期间,到底要居家多久、每天吃什么、谁来配送……医疗、教育、饮食这些日常生活中能够自我选择的需求在隔离期间都被社区工作者,防疫人员安排好了。 并且只能通过他们传递诉求,尤其是外出就医时需要的繁琐拖沓的上报和不明智的流程。由此我们感受到个体的肉身被限制时如何对管理者产生了依赖和顺从以及不满和愤怒, 同时又因为这种无可选择,各种被支配被限制,进而在封闭空间中体会到与权力的亲密交流。此外,对核酸结果的时间性规定尽管赋予了一定的流动自由, 但个体依然得进行时间的精细计算才方便顺利出行,本质上它还是对身体的一种控制。

2.作为规训机制的“书写权力”

福柯指出检查是一种常见的规训手段,而检查的程序同时伴有登记名册、建立档案和文件汇集的过程。对个体进行客体化所作出的种种描述、留存的各种资料将人置于一种书写的网络中, 因而“书写权力”也是规训机制的必要部分。通过对感染者流调信息的记录、对核酸结果的上报、对有时空交集者网格化的筛查,个体信息被广泛收集并被决定采用何种管制措施,限制个体行动范围。 对于当权者而言,每个地区的新增病例、疑似病例、治愈人数等数据也会被记录、比较、分类,并成为衡量官员政绩的一种标准。由此,在每一个层级的管理者当中也会进行较量, 并对数据进行粉饰、欺骗和隐瞒以此应对上级的视察,在这个过程中也体现出下一级权力对上一级权力的服从。

最开始民众对出行需要的核酸证明感到厌倦,居家隔离的时候似乎做核酸也能接受;一开始对动不动封控感到不满,后来觉得只要不饿肚子也能过去;看到某地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门消杀,觉得只要不强行撬门就行…… 民众从最开始的愤怒,再到后来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无奈和疲惫,并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降低了底线,对不合理的要求表现得更加温和。就像监狱机制的普遍性存在使得惩罚变得自然与可接受的标准降低了。 民众被造就得能够接受这种权力,容忍这种惩罚。在反反复复的疫情与封控中,在防控强加于人的各种压力、限制和义务下,在深入到日常生活细枝末节的管制措施下,民众变得更驯顺,对于戴口罩、做核酸、出行限制、封控等也越来越习惯。 这种驯服的效果还体现在当时一些人“你看,这就是放开的代价”的抱怨上,体现在对新生活的不适应并试图将例外状态下的驯服转化为其日常的秩序。这种驯服的效果也体现在城市治理者在防控压力下, 面对调整优化后的防疫政策依然无法从“严防严控”的模式中走出来,并利用“一刀切”的方式以应对上级审查,这本身就是对上级权力的一种强化。

第二个印象深刻的点是在当前的互联网社会背景下对于全景监狱的再度思考。

二、数字化的全景监狱

传统的全景监狱
传统的全景监狱

福柯在本书中用了一个章节来论述他的全景敞视主义,并根据边沁的圆形监狱阐发出全景监狱的概念。在这种监狱中,监视者站在塔顶可看到囚室的每个囚犯,而囚犯却看不到监视者。 所以不管监视者是否真的在监视自己,囚犯们也会想象自己正在被凝视,并默默接受外在的控制,约束自己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观看是一种权力,被观看的人只能选择服从管制, 并对自己进行自觉的约束,由此保证了权力自动发挥作用。福柯认为现代社会就是一个规训社会,学校、医院、工厂、军队本质上遵从的是和监狱一样的规训逻辑。 然而随着移动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发展,我们越来越步入波斯特所说的“超级全景监狱”,或者我认为它是一种数字化的全景监狱。它通过以数据为代表的权力技术消解了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 超级全景监狱不是对全景监狱的延伸,而是一种“断裂”,代表着一种新的监视和规训。古典时期的公开处刑将君主的惩罚权力集中地展现出来,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方式摆到台面上。 全景监狱中塔顶监视者的存在即可被视为权力的化身。然而在数字化的全景监狱中,权力可以被感知但不能被看见,它更加隐蔽却又无处不在,并且泛化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毛细血管当中。

首先,数字化全景监狱对人的监视不存在盲点。这体现在对各类公共平台用户内容的严格的审查上,比如对带有敏感信息内容进行严格限制,对用户评论进行过滤和筛选以此来规范用户的言论和行为。 甚至,在社交媒体上与朋友交谈的内容本应是私密性的,但后台也能进行监测和约束并加以隐藏。同时,在上网时移动终端可以借助搜索的痕迹、导航地图的定位、智能监听等随时随地收集我们的数据信息, 监视、窥探我们的生活。只要接入互联网,我们就要做好被暴露被监视的准备。数字化全景监狱对人全方位的时时刻刻的监视恰恰印证了《1984》里的名言“老大哥在看着你”。

老大哥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其次,在数字化全景监狱中,我们是心甘情愿地被监视。在全景监狱中,由于犯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被监视,所以总会不自觉地约束自己。然而在数字化的全景监狱中,我们知晓眼前这个电子屏幕窥视者的存在, 知道它在监听,知道它在利用算法“投喂”我们,但为了获得其服务,我们对这种监视又只能表现出一种沉默的顺从并主动让渡自己的权利。以短视频平台为例, 算法推荐技术使得用户更容易对视频内容进行点赞评论和转发,带来庞大的流量,最终给资本带来巨大利润。然而用户自身在算法的“投喂”下却不断被碎片化的视频转移注意力, 几乎什么也没得到。另一方面,平台上的内容生产者也会因为算法的推荐逻辑而有意调整生产内容,通过选取热点话题或采用固定套路等来使自己的内容出圈。 内容生产者为了迎合算法作出的改变也恰恰是其被算法规训的证明。不论是用户还是内容生产者,其本质上都在被数字技术的商业规则操纵着,成为了免费的内容生产者、 受剥削的数字劳工,并且被这种商业逻辑和算法推荐不断地榨取自身价值。

总之,在数字化的全景监狱中,不存在一个实施权力的固定实体。尽管权力不可见但又无孔不入,它可以来自某种政治权威或者商业公司,并借助各种媒介技术和权力技术实现对用户的隐形控制和规训。 而恰恰也因为这种权力的隐蔽性和渗透性,也让我们更难以反抗。

尽管这种思考深刻而让人警醒,我们知晓自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一个规训社会里,但是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我们已然不能脱离它。按照麦克卢汉的观点"媒介即人的延伸",媒介所依托的技术显然也日渐与人不断融合, 如今媒介已成为一种基础设施,反对技术肯定是行不通的。作为个体好像我们也无力改变什么,但是只要能有所察觉,对生活保持审慎的反思并极力保持作为人的神圣而不可剥夺的主体性,就是一种抵抗。 不做一个麻木的,随波逐流的,不断被社交媒体所暗含的社会主流价值而裹挟的人也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