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又

阿又说，我是一个会在精神上出轨的不合格恋人。

阿又又说，有一天我会去撒哈拉看看我没落的前世。

阿又还说，我不爱你了。

（一）

逃跑计划的演唱会像小行星撞地球来到樟县，带来火热的气氛使樟县的盛夏变得更加燥热不安。当晚，夏城带着他的小女友来看演唱会。站在体育馆前，看着那些拥挤的人群，夏城有些高兴，庆幸自己早早托人拿到演唱会的票。到了检票口前，小女友突然甩开夏城的手，表情有些冷淡。小女友说，夏城，就到这儿吧，分手吧，我真的累了，你自己好好听演唱会，我走了。小女友转身走了，夏城的手落了空。

夏城突然觉得很难过。

丢掉多出的票，夏城进入体育馆后，找到一块靠后的草坪落寞地坐着。逃跑计划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地问“现场的朋友们，你们好么？”下面的人群哄闹着回答说“好！”

夏城说不好。只是他不知道另外有个声音也在说着“不，我不好。”

夏城往草坪上一倒，仰天看着夜空，叹了叹气。逃跑计划在舞台上低声唱着“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夏城一侧头，一张姣好的侧脸映入眼帘。

女生抱腿坐在草坪上。她在流泪。

夏城蓦地坐起来。

灯光照在她身上，头发柔顺地搭着。不同于小女友的浓妆，她的脸上干净得找不到一丝阴霾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递上了自己的手帕。夏城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这个习惯曾被好友嘲笑上千百万遍，说这个世纪还能随身带手绢的人和灭绝的恐龙一样稀少。

女生先是一愣，后接过手帕，说了声“谢谢。”

夏城倒在草坪上，说：“那颗星可真亮呀。”女生没有抬头：“嗯，很亮。”

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我叫夏城。”

“嗯。”

“你呢？”

“阿又。”

“阿又？”

“嗯。”

“阿又。”

“嗯？”

“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么？”

夏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一跳，心里细细地冒着汗。悄悄顺着光看过去，女生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转过头望着他。夏城长在想要如何收拾这尴尬的局面时，看见阿又的嘴唇一张一合念出一串数字。惊讶的人变成了夏城，记下号码，拨打过去。阿又摁了挂机键，将夏城的号码存入通讯录，输入备注名时没有询问也没有一丝犹豫。

备注名：夏城。

夏城在看她默不作声完成一系列动作后突然恍惚起来。那一瞬间，夏城觉得偌大的体育馆仿佛只能听见他和阿又的声音。喧哗的人在身边来来往往，却怎样也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夏城贪恋起这份安静来。

（二）

夏季的樟县是香樟树的天下，繁茂的枝叶将整个小城保护起来。阳光从密密麻麻的缝隙穿过，撒在沥青路上，形成一块块的光斑，有扎着小辫子的小女生一蹦一跳地踩着光斑。

演唱会后，那张安静的脸在夏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样安静存在着的她像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灿烂的月亮在她面前也失了色。 夏城甩甩脑袋，随之浮现的却是小女友的脸，夏城吓得作呕——厚重的粉底，浓艳的眼影。夏城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欣赏水平，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偶然一天，夏城在街道的樟树下碰到了依偎在高大男友怀里的小女友，小女友看见夏城后从男友怀里忸怩了一下，五彩的脸全是僵硬的线条。

夏城那一刻觉得真他妈恶心。径直从小女友身边走过，他开始迫切的想见到演唱会那晚那张干净的脸。

阿又。阿又。

转身进入一家书店，那个头发温柔搭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阿又。

夏城有些高兴，走上前去拍了拍阿又的肩：

“阿又。”

女生转过身来，从书里抬起的眼眸落在夏城身上“嗯。”手里拿着书是黄沙漫天的撒哈拉。

“你喜欢沙漠？”夏城不免觉得惊奇。阿又盯着漫天的黄沙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我的前世在沙漠。”

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阿又身上带着种磁场似的，这种磁场让夏城陷进去，让她周围的世界安静，安静到你能听到她缓慢的呼吸，夏城越来越贪恋这种感觉。

夏日的光斑驳地照进书店，夏蝉在樟树上嘶哑地唱着情歌，“知了——”“知了——”像是在告诉阿又，它见过阿又的前世，在沙漠，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夏城不自觉的抚了抚阿又的长发，眼里的温柔是他自己也未察觉的。

“阿又，做我女朋友吧。”

阿又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的前世也在沙漠，所以——”夏城看着阿又的眼睛“——做我女朋友吧。”

阿又摇摇头，说：

“我不会是个合格的恋人。”

“可谁也不是个合格的恋人。”

“对一个人，我不会长久。”

“那我也认了。”

许久，阿又没有说话，拿着书走了。

（三）

再次见面是在大学报名，上天总是偏巧不巧，你想遇见的人总是会让你遇见的，因为你和她之间必定会有个结局，夏城这样想的时候，阿又就站在老师面前，一袭白色棉裙，不聒噪，就安安静静地站着。转过身来发现夏城也没有故作惊讶说“好巧。”甚至只是平静地走过来坐在了夏城旁边，夏城有些高兴地向她打招呼，阿又友好地笑笑。朋友的相处是友好而又温暖的，对于之前的事情都是趋向于忘记的。

阿又是樟县的人，这里的一树一木对于她来说都是熟悉的。阿又总是带着夏城出游，欣赏博物馆，留恋古屋，执迷于一切旧有的东西，而夏城就执迷于这样的阿又。夏城开始渐渐了解这个奇怪的女生，她不爱五颜六色热衷于黑白灰，她不爱张口聒噪，只喜欢独自在角落拥有一个完整的自我，她甚至不爱蓝天白云，只爱那漫天的黄沙。

“总有一天我会去撒哈拉看看我没落的前世。”阿又站在CD店里戴着耳麦对夏城笑笑着说，夏城说：“好，我也去。去找找我的前世是否也在那里。”两个人都似心照不宣，两人的关系超过朋友又止于爱情，有着小暧昧，阿又却从来不正面回复夏城。夏城也不急，等着阿又能跨出第一步，只要她跨出第一步，他便可以飞奔向她。

夏城从来没有问过阿又是否也喜欢他，他不想问，也不敢问，害怕她像上次一样逃跑，想要试探着她的心意却又止于开口。

或许她只当我是朋友。夏城每想一次便难过一次。

（四）

七月八日。

阿又生日。

夏城终于鼓起勇气想问问她的心意，想结束这快四年的单恋。他拉着阿又来到中心公园，公园人很少，夏城很用心，用蜡烛摆亮的桃心中间放了一束玫瑰。夏城从身后捧出一个蛋糕，阿又在烛光下很感动：

“谢谢你，夏城。”

“阿又，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不要拒绝我好么？”

“我是个会在精神上出轨的不合格恋人。”

“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夏城，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感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可这只是感动而已。”

阿又转身要走。

夏城立马拉住阿又，有些急地说：“你这样总是拒绝别人，到最后你会只是一个人。为什么不接受我？”阿又背对着夏城，夜风吹来，阿又的头发飘起来，划过夏城的脸颊，阿又单薄的身子像是在冷风中发抖，夏城有些心疼，低下脑袋环抱住了阿又，阿又愣了一下，说：“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夏城轻声地问：“怎么来的？”好一会儿，阿又转过身盯着夏城的眼睛说，名字是阿爹取的，“又”是重复继续的意思，阿爹是希望她做什么事都能坚持下去。阿又还说，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阿爹。说这句话时，阿又脸上是夏城从未见过的笑，说起阿爹时，她的眼里闪烁着亮光，这样的她美好而又安静，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散发的光吸引着夏城。“那阿妈呢？”夏城拉着阿又的手，阿又没有挣脱，“——死了。”眼睛里的光突然灭了。也许是因为表情太过冷漠，让人觉得她太伤心。

夏城紧了紧她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又摇摇头，没说什么。“阿又，让我照顾你，让我关心你，让我抚平你的伤口。”盯着阿又的眼睛里是能让人灼热发烫的温暖。

阿又挣开夏城的手，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我到底算什么？”

“朋友。”

夏城摊了摊手，冷笑了一句，“你走吧，你只能是一个人的。”阿又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夏城硬是忍着半年没有联系阿又，那个阿又也许和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吧。朋友小九介绍了个女生给夏城，女生很乖巧，夏城没有拒绝，可怎么都热情不起来。一天，女生感冒，硬扭着要夏城陪去医院。到医院时，夏城碰到了急急忙忙的小曼。小曼是阿又唯一的朋友，两个人从小就认识，自从上次和阿又分开后夏城再也没有见过小曼。让女生上楼去等他后，夏城上前去跟小曼打招呼。“小曼你怎么来医院了？你生病了？”小曼摇摇头，说：“不是我，是阿又啊。”“阿又？她在医院？”夏城急了，“在哪间病房？我去看看。”全然忘了女生还在上面等他。小曼拉了拉转身就要走的夏城：“我们聊聊吧。”

（五）

夏城握着冷掉的咖啡，似乎是想努力把它变得温热。小曼说的一字一句像是斧子一样，冷冷地在他心上划上一笔一画。

阿又。阿又。

夏城忍不住跑去医院，守在阿又的床边，睡着的她眉头也紧皱着，那是要多坚强的她才能独自忍受这些痛苦。他伸手抚了抚阿又的眉，想分担她的痛苦。

阿又醒了，睁眼看到夏城在面前，像是在大学报名那天没有惊讶。

“阿又。”

“嗯。”

“阿又。”

“嗯？”

“让我照顾你。”

“嗯。”

那天以后夏城再也没有和女生联系，一心一意地照顾起阿又。夏城总是努力讲些笑话来逗阿又笑，阿又笑得很勉强，夏城知道病痛正在一丝丝侵蚀着她。

樟县的冬天来得比往年的更早更冷，雪花飘在窗外，它们不畏惧严寒，不害怕生命的短暂，只是尽着全身力气展现着每一秒，尽管下一秒它们就会融入大地。阿又专心地注视着窗外的雪花，夏城专心地注视着病房里的阿又。

推开房门，“阿又。”

“嗯，你来了。”

“嗯，你在看什么？”

“雪花，它们的生命太短暂了。”

“它们依旧美丽啊。”

“为什么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

“因为上帝是公平的，如果太美好的东西太长久是会受到嫉妒的。你说是吧？”夏城拉着躺在病床上阿又的手，阿又含着笑眼，点点头。

“阿又，

“我相信什么样的人就会听什么样的歌，看到什么样的文，写出什么样的的字，遇到什么样的人；

“你能听安静的歌，看到温暖的文，写着倔强的字，遇到正好的人；

“我会相信那些信念、温暖、梦想还有很多老掉牙的字眼，都是因为阿又你就是这样的人；

“阿又。”

“嗯。”

“我爱你。”

“夏城，你对我太好会让我想逃。”

“阿又，你不要逃跑。我爱你，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爱你。”

（六）

漫天黄沙纷飞。

沙漠是世界上阳光最多的地方，也是让人觉得最温暖的地方。那里的沙堆像是阴阳脸，太阳照到的地方便是一片璀璨的金黄，太阳不能照射的地方就是冷风习习。这样一皮黄沙万丈的布，多少人被困在了这天地玄黄，但他们飘落的心在这样的黄沙中能得到落尘。

“我不相信爱情。我要去撒哈拉，是为了寻找我前世的乡愁，不是寻找爱情。三毛和荷西在一起，他们是幸福的，可这幸福是短暂的。我不相信爱情，三毛说过明知道没有结果就不要开始，开始是幸福的，可是结果是痛苦的。夏城，我不爱你。我要去的只是撒哈拉，我的前世和今生在那里，不在你。”夏城哭了，他愿意分担她的痛苦，承受她的漂泊，甚至今天准备向她求婚然后一起去撒哈拉去寻找他们的前世。可她终究还是逃跑了，她留下了一张冰冷的纸条，带着她那疲倦的身体，去寻找她的前世和今生。

这样痛苦的撒哈拉，会带给你快乐么。

阿又。

这样痛苦的阿又，给夏城带来的是疼痛，可他多么想拥抱这痛苦。

夏城想起当初小曼说的话：

“夏城，阿又是喜欢你的，我从未见过她这么敞开心扉地对一个人；

她不接受你是因为她觉得爱情太短暂，既然会失去倒不如别开始；

她没有了世界上最爱的阿爹，这是她为什么会在演唱会上哭的原因；

她永远不会原谅她阿妈，阿妈出轨抛弃了她和阿爹，嫁了个有钱人；

法院上把她判给阿妈，继父试图强奸她，她逃了出来和奶奶一起生活；

阿又是最值得幸福的人，夏城请你不要放开她。”

夏城说：“阿又，我爱你。”

可阿又说啊：“夏城，我不爱你了。”